2018年五一假期中，我看到了《浙江通志》首批出版的四卷書，感到很親切。最近五年來，我的工作與它的整個編纂過程緊密相關，而今，它呈現(xiàn)在我的面前，散發(fā)著墨香，能不親切乎。

在眾人眼中，方志是一個冷門的行業(yè)。這五年，自我感覺是有生以來最值得做的一件事，也是一件對社會非常有意義的事。這五年來，與同學、親友們相聚甚少，也有同道中人熱切關注我的事業(yè)，此前，我自己對這個事業(yè)也缺乏完整的認識，有點“只在此山中，云深不知處”的味道，也就難以承朋友們的熱情。

今日，手捧《浙江通志.方言卷》等幾冊書時，萌動了作文之意，匯報下我的五年之路，也需要明確告訴自己未來的方向。

一、走近一套厚重的書

   志書是記載一定時期內，一個行政區(qū)域內的人、事、物，是一方的歷史依據(jù)。浙江省自清.雍正之后的300多年來，尚未編修正式的通志，而今編纂的《浙江通志》共有113卷，全套書如堆砌起來估計有3米高左右，其字數(shù)規(guī)模約一億字，是《資治通鑒》字數(shù)的30倍，其內容規(guī)模可見一斑。時任浙江省省長夏寶龍指出：《浙江通志》是文化強省建設的一項標志性工程。

二、結緣一群執(zhí)著的人

2013年的春天，我有幸為《浙江通志》編纂提供編纂軟件開發(fā)服務。那時，我對《浙江通志》的印象，停留在他是對省域內自然、政治、經(jīng)濟、文化和社會等五個方面的記載，這個記載是客觀的、一般性的記載，或者說他是資料性圖書，每個一個記述均應有依據(jù)，他的作用和意義是存史、資政、育人。當時，我對他的認識也就此而已。

首先，認識的人是參與《浙江通志》的主編即辦公室人員、業(yè)務處長等，他們中有的是學術名家，有的是功成身退的領導，他們大多已是白發(fā)蒼蒼，然而，他們的神情是溫雅而又充滿對志書事業(yè)的專注、期待，或許是“腹有詩書氣自華”，他們讓人有親切感，為這樣一群人的事業(yè)提供信息化服務，應該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，這也是我從商務角度判斷這樣服務值得做的依據(jù)，而并非自己認為方志事業(yè)有多大意見才去，這種決策方式姑且名命為“因人定事”。

三、面臨一堆用戶的問題

中國歷史上的第一部志書，業(yè)界公認是公元前400多年出版的《越絕書》，該書誕生在浙江。中華人民共和國時期，省級第一輪志書編纂平均耗時22年，《浙江通志》提出了要在8年內完成113卷志書的編纂，這在進度上無異是一個巨大的挑戰(zhàn)，通過開發(fā)志書編纂軟件，為志書編纂提供技術支撐，成為提高效率的主要舉措之一。

參與《浙江通志》資料采集、編纂的用戶有兩千多人，《浙江通志.農業(yè)卷》中，有“水稻的品種和種類”這樣一個最小編寫單元，而113卷中這樣的編寫單元有20萬個左右，每一個最小編寫單元需要經(jīng)過十來個人手審改，即，在不考慮稿件退回修改的前提下，會產(chǎn)生十來個版本的稿件。這就意味著，《浙江通志》在編纂過程中，會產(chǎn)生大約兩百萬個左右的稿件。這些稿件要確保在合適的時候，從幾千人中選擇一個合適的人，再由系統(tǒng)將稿件遞送到他的手中，如缺乏信息系統(tǒng)支持，僅僅依靠人工調度，容易導致稿件丟失、進度失控、溝通不暢和分工疏漏。下圖是《浙江通志》稿件版本測算模型圖。（上述的問題工作中本來就存在，而把這些問題簡短描寫出來，這已經(jīng)是五年后的事了）

四、探索一套解決方案

行業(yè)軟件廣泛應用是近十年的事，浙江省是第一家真正啟用志書編纂信息化的省份，這也意味著要開發(fā)一套編纂軟件，沒有可借鑒成功案例。作為軟件開發(fā)的前期輸入是修志的工作規(guī)則，如流程、規(guī)程等，遺憾的是浙江省省級志書已經(jīng)300多年沒有真正編過了，即便是知名方志專家，也難以在短時間內完整理出全套的工作規(guī)則。

為此，我司研發(fā)人員，就采用原型法去開發(fā)，開發(fā)一個版本即投入使用，再依照用戶意見不斷完善。修志業(yè)務的特殊之處是，其業(yè)務全程包含資料收集、資料匯編、初稿編寫，之后是三次評審及修訂，每一個過程基本上要經(jīng)歷一年左右，也就是說，每年至多可以實踐和總結一個流程環(huán)節(jié)，體驗完全程流程需要五到六年時間。這就像是從杭州到北京，在缺乏導航和準確地圖的情況下，要求你一邊步行體驗，一邊依照步行經(jīng)驗繪制地圖，這樣的地圖可以用，但往往是不準確的，因為你難免會繞路，如在此圖基礎上，結合多人的改進意見，才能進一步修訂出準確的地圖。因此，伴隨浙江通志編纂的五年，也是編纂規(guī)則持續(xù)積累、完善的五年。

這五年中，我們將修志的工作模式，依照修志做什么、誰去做、怎么做等三個緯度進行總結，理出了編纂職能模型、組織機構模型、流程模型，形成了對整體模型及局部規(guī)則的定義，遺憾的是，當這些規(guī)則整理出來之后，很難完整地部署到浙江通志編纂系統(tǒng)中，因為浙江通志已經(jīng)產(chǎn)生了大量的數(shù)據(jù)，就像是此前的規(guī)劃，已經(jīng)形成了老的城區(qū)，即便有更好的規(guī)劃，你總不能將老城區(qū)盡數(shù)拆除吧。需要肯定的是即便是老城區(qū)，總比沒有規(guī)劃的村野生活更便利。欣慰的是，當時省志辦立項編纂信息系統(tǒng)的另一個初衷，是要為全省志書信息化編纂提供示范及引領作用。浙江通志編纂過程中整理出的整套方案，先后在溫州年鑒、濱江區(qū)志等編纂信息實踐中得到了驗證和發(fā)展，形成了更為成熟的編纂信息系統(tǒng)。這些編纂方案，我自信是規(guī)范的、體系化的，即便放在全國范圍內，也是上乘之作。

編纂信息系統(tǒng)是一套軟件，也是眾多類型軟件中的一種。但這個軟件很有意義，除了提升效率之外，革命性的意義是：形成了一批珍貴的資料，為文化發(fā)展提供了底蘊。這些資料珍貴于是上千個方方面面的行業(yè)專家，花了2年多的時間收集起來的；珍貴于這些資料依照門類、發(fā)生地點、發(fā)生時間等緯度進行排列，這為今后志書通過大數(shù)據(jù)技術，實現(xiàn)快速比較、評估歷史、啟迪未來等利用，提供了具有良好可利用性的數(shù)據(jù)；這些資料珍貴于他們的來源或是檔案、或是書籍；這些資料可信、有序、豐沛。今后的讀者除了可以看到官修的書之外，也可以憑借這些珍貴的資料，快速地從另一個緯度去編一本書，如《為什么浙江的歷史是一萬年》、、《古代浙江水稻品種與浙江人口繁衍》，如此，這些資料即為文化的繁榮提供歷史底蘊。另一個革命性的意義是，這些數(shù)字化的資料，將為數(shù)字化時代下文化體驗、探索方式革命提供基礎，具體意義在下一節(jié)講解。

這個解決方案產(chǎn)生的過程，從投資者要什么（起初要開發(fā)的功能）開始，大量精力放在思考“投資者應該要什么（符合編纂本質的完整解決方案）”，這兩者之間是存在差距的，那自然，我司作為開發(fā)者得到的與付出的，在經(jīng)濟賬上是虧損的，而在長遠的效益上來說，卻是賺了。

五、參與到一項頗具意義的事業(yè)中

五年前剛剛接觸地方志的時候，我作為一個經(jīng)營者，首先要考慮的是，地方志是什么？能不能贏利？有的人說，世界范圍惟有中華民族擁有修志的傳統(tǒng)，地方志是中華文明傳承的重要載體；有的說志書是官修，其可信度受疑；有的說志書是20年修一次，投資該領域信息化收益堪憂。如此種種，也讓我在決策上遲疑。

此后，通過對地方志行業(yè)的書刊、論文等文獻資料查閱，對他的認識逐漸加深，隨后做出判斷：地方志書是一種很有意義的書籍，因為，從管理學角度來說，惟有了解到過去是怎樣，應改進什么，那么，我們才能思量明天應改成什么樣；地方志事業(yè)可以說是一項體系化記錄過去，支持未來決策的事業(yè)；是人類思考我從哪里來，讓后人得到精神慰藉的事業(yè)。至于其內容是否可信，這屬于執(zhí)行人是否有擔當?shù)膯栴}，而不影響這項事業(yè)是否有意義。一個圖強的民族、企業(yè)、家庭，沒有理由放棄未來前進的基石。因此，地方志事業(yè)能不能發(fā)展的問題，也可以說是民族傳統(tǒng)智慧和文化，能否繼承和發(fā)展的問題，對我來說，參與這項事業(yè)，就是參與中華傳統(tǒng)文化事業(yè)，是一種榮幸。2015年以來，中央從依法治志的高度發(fā)展地方志事業(yè)，也從文化安全、民族靈魂等高度，提出要大力傳承和發(fā)展對包括地方志在內的中華傳統(tǒng)優(yōu)秀文化。

五、尋找自我的定位

站在五年后的今天，我們已經(jīng)實踐了志書編纂，資料全文檢索，文獻資料建庫等項目，接下來，我應該做些什么？我們在地方志、黨史等信息化方面的終極目標是什么？近年，考慮這方面的問題甚多。我參與到一項有意義的事業(yè)，與我能不能在這個事業(yè)中扮演好角色，是兩個不同層次的問題。

定位不是那么容易想出來的，但一個好的定位必須要遵循用戶導向，價值導向。只有想明白了才能堅定前行。

第一個問題：人為什么要看歷史？為什么要看地方志？

人類常常在追求美好生活，他們需要一種智慧支持，以確保前進道路自信。這種智慧如果具有普遍性，適用于指導人類生產(chǎn)、生活需要，那么，這樣的智慧被尊稱為文化，即人類生存和發(fā)展的基本方法。地方志書是客觀地記錄曾經(jīng)有什么、發(fā)生了什么？這種客觀性，可以讓不同人基于同一種事實，去做不同緯度的分析和決策，即不同人有不同的歷史觀。因此，人們需要地方志，其實是為了抽象出為己所用的歷史觀，而這種歷史觀是人們處理危機的方法和借鑒。

基于上述的分析，方志事業(yè)基礎是真實、豐富的資料—史實，有了這個基礎，方志才能滿足人們的需要，人們才會需要地方志。

第二個問題：一個偉大的國家和地方，為什么要重視歷史？

方志是史實，那么歷史是對史實的體系化分析和判斷，這些判斷中如能被民族長期所用，那么，這部分常用的就是民族的文化。有了這樣的文化，民族才有共同認可的道，道相同則可相為謀。因此，發(fā)掘、倡導正確的歷史，也是在倡導正確的、安全的文化。厚重、燦爛的文化，在浸潤在民族性格中之后，這樣的民族會更加堅毅、自信。換句話說，文化是一個民族的靈魂，道正則魂安，魂安民安，民安則國泰。歷史安全，即是文化安全，也是民族靈魂安全，

 因此，一個偉大的國家和地方，確保民族靈魂安全是必須的，重視歷史也是必須的，重視史實也是必須的。

第三個問題：方志與文化應如何作用于社會

在我的祖宅旁，有一座明代進士府邸，前門有一口方塘，塘的南坎尚留有鵝卵石路，塘的北坎是當下澆筑的水泥路。

30年前，我還在讀高中，常常從那條鵝卵石路上，穿著帶有補丁的衣褲走出村莊。有時候進城市去交易，當走近來百貨商店漂亮的櫥窗前，在斑斕的霓虹燈下，會更加感覺到衣服上補丁更大了，就想快速遠離這讓人自行慚愧的地方，而心里面卻不能忘記它，立志拼搏求學以走入城市的愿望更為強烈。30年后，再來看這條路，看到的是一條心路，或者說是刻印著夢想、艱辛和拼搏的路，它早就是一條承載很多靈魂的路。

方塘北邊的水泥路，大概是15年前在鵝卵石路基上澆筑起來的，它讓人們推車少了顛簸，老人、小孩們也不容易摔跤了，這段路也可以和城市的道路一樣平了，似乎與現(xiàn)代的腳步也更近了。今天，更多的村民已經(jīng)無須下地勞動，在見慣了城市中一色由水泥建造的道路和樓房的人們，看到這條水泥路，再看看與之相鄰的鵝卵石路，不免會有惋惜。但是，這條水泥路讓當時勞作的村民們，省下了不少力氣和時間，是一條高效的路。

30年前，在鵝卵石路上承載過有夢想和勞作；15年前建造水泥路，也是大部分村民小夢想使然，它也同樣承載過夢想和勞作。站在當下，我們無法判斷今后是否還需要去拉車，也無法判斷依靠象鵝卵石路等古跡，能否帶來旅游的收入。但兩條路，不同時代的人們，在上面刻印了共同的信守：利他、勤勞、夢想和借鑒。

當下，編纂鄉(xiāng)村志編纂、農村文化禮堂建設等文化事業(yè)，已蔚然成風。這和總 書記的指示“…要在展覽的同時高度重視修史修志，讓文物說話、把歷史智慧告訴人們…”是一致的。上述關于村里兩條不同道路的故事，我是想闡述：方志是對史實的記錄，在其發(fā)揮資政、育人作用時候，我們還應該在文化探索和詮釋上下更多的功夫，讓人對文化有現(xiàn)實感、溫度感，這樣才能滋養(yǎng)人們的心靈，這樣才能實現(xiàn)道路自信和文化自信的戰(zhàn)略目標。

六、讓一方土地呈現(xiàn)文化靈魂：從受教到受育

可體驗是可驗證的前提，可驗證的文化更能浸潤人們的心靈。

當下，移動閱讀、移動消費已經(jīng)成為主流，眾多客流從多種電子媒體渠道了解一方的文化與旅游信息，但大多媒體信息普遍存在信息碎片化、膚淺等缺陷，如百度信息混雜，缺乏權威性；高德地圖以地址為主，缺乏人文支撐；近場技術適合現(xiàn)場展示，不能支持用戶異地攻略調查；VR重指定區(qū)塊多媒體體驗，難以滿足游客邊走邊看的自助式暢游。

方志資料具有時空性，例如“張小泉者善制剪，成名于明朝崇禎元年（1129年），初設肆于大井巷，招牌為張大隆，后改張小泉”這一段文章，有時間（明朝崇禎元年，1129年）、地點（大井巷）、人物（張小泉）、事物（制剪）等歷史要素組成，為此，有必要開發(fā)歷史地理信息系統(tǒng)，對方志資料依照歷史要素進行結構化處理，再將歷史地理數(shù)據(jù)與地理信息系統(tǒng)捆綁， 形成歷史地理焦點，再將多個這樣的點構成文化體驗線路，甚至可以集成場景講解等語音包功能，為游客“文化穿越體驗”提供路線導航及文化講解。在文化線索之外，還可以并結合吃、喝、玩、樂等市場要素。右圖是歷史地理信息系統(tǒng)功能模型圖。

    要呈現(xiàn)一方的文化靈魂，前提是要有靈魂，即必須將歷史資料體系化整理；要變革志書傳統(tǒng)利用方式，走基于現(xiàn)場體驗的利用方式，讓用戶從受教的層面，上升到在體驗中受育的高度，還必須借助大數(shù)據(jù)及地理信息系統(tǒng)等技術，這樣，可以將文化傳承事業(yè)與旅游產(chǎn)業(yè)等結合起來。

一個地方，無論是我們生長過，還是我們主政過，只有搞清楚這是一塊什么樣的土地？它的文化靈魂是什么？如果我們不能回答這兩個問題，那么，只能說我們曾經(jīng)來過，卻難以說我愛過，因為，還將有后人走入這塊土地，而我們卻沒有為后人標出文化的基石和方向。

六、感謝一路有你

這五年中，有無知、有彷徨也有饑渴，在與方志專家的相處中，獲得了知識和知識的方向；在與摯友的相處中，獲得鼓舞和幫助；也是家人理解，讓我可以繼續(xù)前進；也在不同階段同事的努力下，才能薪火相傳。再次，對大家真誠地說聲謝謝。

如果把過去的五年比作探索，那么，現(xiàn)在我們的事業(yè)才是真正的開始。因為，記錄史實，才能說出從心之聲，才能說不忘初心；有共同的初心，一方土地才能成為藏心之所，才能說繼續(xù)前進。

也歡迎有志于地方志事業(yè)的朋友，共同發(fā)展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方利宏